何光辉文集
湖南屋脊�壶瓶山之行
依樵专业号 | 2017-12-28

一直视远足为奢侈。幸近年来得一挚友元璋老弟,三十出头,正值壮岁,属肌肉男。我们均有此雅兴,且他有越野车和车技,这便成为我们小型旅游的前提。
  很多年前见过壶瓶瀑布的报道,对壶瓶山就有些心生向往,去年准备“十·一”长假前往,却被些俗事羁绊,未能成行。
   2013年5月3日晚,小长假后的近距离周末,向元璋建议,翌日可否到壶瓶山一游?
   “要得。”电话那头很爽快,我们可谓一拍即合。
   5月4日下午一点五十分,两人自桃源出发。

  一路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许多话题。从工作到爱好,从事业到私密,从压力到难度,无所不谈。这几年他喜欢上了钓鱼,深钻深挖,已有了非常明显的进步,我也常能分得一杯羹。而淘旧书是我们共同的爱好。一有空就到常德市再就业广场,每次都淘得几十、百来元甚至是几百元书籍回来。他喜爱战争题材,即刻可以阅读的,战争的我也喜欢,但我更喜欢哲学的,喜欢古典的,喜欢可以收藏的,有些厚重的买过来放那儿。也买了很多“文革”的书籍。还有两套1949年建国前的共产党读物。
  循导航指引,出乎意料地顺利,没走半步岔路。六点半,到得壶瓶山镇。明丽的天色略显暗淡,感觉有了一些浸黄。里程表告诉我们,已经行进了247公里。下一站为南屏村。有一首歌曲——《南屏晚钟》告诉我们,这里应该是一个很抒情的地方。看介绍,这里有土家族,但只是问过一次路,天宇在行进中渐渐拉上大幕,没时间逗留,也就没时间领略异族风情。
  一路在绝壁间逶迤。这公路也忒厉害了,主要宽度大体应该4.5米,险窄处是3.5米,厚实、高标的水泥路横亘在高山与悬崖之间。很多段公路上方,山体还呈60°至70°陡角,斜伸出来,在我们头顶,遮蔽着日月。
  其实车速也有50至60公里每小时,但崇山峻岭就像永远没有尽头,我们仿佛一直在如来的肠子里向前蠕动,感觉不到时间的进程。仅一座皂市水库就绕走了一个半钟头。
  车子一直穿行在雄奇之中:两岸峻山夹峙,峭壁挺拔,古木参天,谷黛幽深,上接云天,猿戏古木,鸟鸣山涧,形似混沌未开。河流澎湃向前,过险滩,绕暗礁,战恶浪,属大开大阖大气派。都说“张家界的山,九寨沟的水,壶瓶山的峡谷数最美。”诚哉斯言。
  晚九点半,终于到达目的地——三河村电站——山脚下的山村。这里海拔700米。车开了七个小时,元璋说驾车以来,这是最长的一次。
  山里人自古就是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现在虽有了电力、电视,但歇息时间比外面仍然呈惯性的早多了。这时候城里的夜生活才刚开始,山里大部分人家都已止息,宁谧的时空只听得流水潺潺,但这与时间流失无关。
  路旁现两栋连体楼房。均两层三进,白色瓷砖,银白色大门,很气派、很结实,能让人联想到山里人的壮实与朴实。六间房,唯有来路第一间还有灯光。车辆的引擎声让门很敏感地开了一扇。
   “你好,嫂子,”元璋上前,“请问这是三河镇吗?”
  外面的灯随即亮起:
   “是的呀。”
   “打搅了,这里有没可住的地方?”
   “有哇。”
  我俩对视一眼,就是这里啦。
  夫妻俩将我们很热情地迎进,女人姓田,中等身材,脸被山风吹得有些潮红,四十多的人,健康利索,一点没有臃肿的迹象。亮着的房间是电视房,四十几平米的纯平播放着湖南都市频道,女人问:
   “你们吃饭吗?”
   “是啊,可以简单点。”
  她向男人呶呶嘴:
   “他是这村村长。”
   “是吗?”我讶异,“这太有缘了。我们是乡政府的,天天和村长打交道,亲人啦。”
  村长姓吴,很高大,应在一米七七以上,黝黑着脸庞,显示着山里人的强壮。我们卸下所有行李和倦怠,觉得这是个好的开端。女人给泡的高山云雾绿茶,香飘满室,齿颊含香。她自豪地说,这是我们自家采的茶。半个钟头后,女人叫吃饭。餐厅靠窗矗立一个无烟节能灶,圆柱体,直径八十公分,高一米二,垩白铮亮,烟囱伸到窗外。东北方向一个红色矮柜,放酒和酒具的。几张椅子散放墙边。灶上一个钵,是他们自己家的腊猪蹄子,兀自热气腾腾,三个素菜,全是自己的,绿色环保无污染。
  边吃边谈到她的女儿,一个让他们永远骄傲的话题:长相清秀、非常漂亮、身高1.68米的女儿,职中未毕业,就被长沙的华天大酒店相中,工作了三年,做到主管,发现自己做更有发展空间,就在长沙五一路南门口,以每月15000元的价格,承租了一家酒吧,以空手夺白刃的姿态,年底便以60万接下来,第二年又接下一个,才刚23岁,与丈夫经营得风生水起。热水器是现成的,两人洗了个澡,约定翌日早上六点半起床,七点出发。
  早上六点起床,隔着公路,对面就是溪流。阔大的溪沟内满铺着鹅卵石,整个溪床应有十几米吧,上架一木桥,像做梯子一样,数根木头钉成两排柱子,两尺余长的木板钉上去。木头、木板都带树皮,一则防滑,二则野性十足。深呼吸,用溪水漱口洗脸,尽情享受大自然。
  面条加煎蛋,吃饱喝足,七点半出发。车行十余里,水泥路到得尽头。碎石铺设的毛路蚯蚓般延伸到一栋华丽的木房,簇新,叫“太白仙居”,得进平房,桐油刷过的板壁,深木色,搁在这山村野店,却也气派非凡,一问造价,八十多万。乖乖隆的冬。从壶瓶山镇进山就陆续见到这个广告招牌,此时才见真章。泊车后,正式开始上山。这里海拔1000米。就是说,离主峰2098.7米,还有近一千一百米高度。
  如果算是道路,应该叫兽道。山是七、八十度的陡峻,足之所触,尽皆泥石。泥是褐色,石是坚硬的尖石。田嫂与元璋均为平跟软底,我则为硬底皮鞋。我与元璋才走几步,就“呼哧”“呼哧”感到吃力,而田嫂却闲庭信步。我们对这屋脊都感到有些发怵,但来了就没理由裹足不前,只得由着本能继续向上。一会儿微雨,头被濡湿,脚下打滑,而打滑最是致命。山道时而泥湿土软,鞋底沾的泥是愈来愈多,脚下是愈来愈重,时而岩厚苔深,形状各异、宽窄不同的石板或横或竖或斜插或外翻,或深埋土里仅露边沿,时而卵石横陈,色泽不同、大小不一,或圆或扁,或深镶嵌于土,或全裸于外,湿湿的,滑滑的,时而怪石狰狞,头角峥嵘,或虎踞于道中央,或碎铺于路两旁,有时候壁绝崖悬,隔山相望,根本无路可走,当地人就地伐木为桥,仍然是木梯形状。自梯桥走过,嘎吱嘎吱价响,向下望,却是万丈深渊,颇觉惊心动魄。时而遭遇九十度绝壁,只能循着木制天梯往上攀爬,时而穿行峡谷,既陡且窄更险恶,所谓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很多地方上无攀缘下无措足之处,就只能四肢着地,效猿猴状。
  而这种路大部均在密林中穿过。雨下一会停一会。整个山中仅有四户人家,谨见纯正茅屋,屋顶草深成树,像几只天线,在风中轻轻摇曳,也自成风景。熊师傅家住半山腰,一家三口均在,两口子四十多岁,深山出鹞子,女儿约莫二十来岁,身高一米五八上下,五官很匀称,两排贝齿齐整而银亮,一对酒窝盛满了甜密,笑起来很灿烂,肤色健康白皙,山音如滑过溪涧的山泉,属于很精致的那种。砖木结构的房子已然陈旧,岁月的侵淫,让墙壁变得由褐转黑,就像风化了的脸。问他为何不搬山下,熊师傅憨厚地笑笑:
   “没钱。”
  屋后,山岩被炸,碎石被清理尽净,巨型石板上,撒土播种,全是半尺来深的玉米苗,竟也绿意盎然,与山色融为一体。
  到哨所走了两个钟头。哨所既负责监控,又负责护林,也可歇息。屋前一小块油菜地,花刚谢,季节比我们平丘地区迟了一个月。护林员对每个上山的人都要负责任地嘱咐:不得带火进山。田嫂介绍这才一半。听后觉腿疼痛更甚。
  上行里许,路遇唯一行人,背篓背着久违的木犁,应该有十余斤,气定神闲,现在这种景象也是山区仅见。
  途中所过之处,密密层层,有数百年难以合围的树,有几十年合抱的树,有青春年少噌噌噌直往上冲的树,有茵茵萋萋的绿草,有幽幽绽放的小花,榉树、珙桐、红豆杉、漆树等珍密古树高峻宏伟,争相竞高,石门鹅耳枥、湖南花楸、石门杜鹃等独特植物标本时有所见,黄心夜合,昼开夜合,白日开出朵朵黄花,如绸似锦,异常美丽,晨昏悄悄闭合,“陈花朵朵依芳树,万绿丛中一点红。”就是与虎豹熊罴,狐仙神怪无缘,也与聊斋白狐之类的传奇无关。
  野花野草到处可赏,只别惹了漆树。都知道,土漆对皮肤有强烈的刺激,染上了浑身生漆疮,痒起来,生不如死。当地人倒是不惧,将树剥皮挤出汁液,做成工业或生活用漆。所以那么多树,唯有漆树被一圈圈圈剥。山里人一个家庭每年都要从它们身上挣上一两万。
  再两个钟头,见一界碑,这就是著名的两省界碑——身前是湖南,身后是湖北。一不小心就出了省界。田嫂说离顶端差不离了。高峰举步可到。
  十分钟后,到达山顶。山顶四周高,中心低,形如瓶底。顶坪原始森林磅礴浩大,万木葱茏,莽莽苍苍,气象万千。远望周遭,见群峰小我,观众山峰,白雾缭绕,云海茫茫,云蒸霞蔚,直是上了仙境。2098.7米,湖南屋脊,就在脚下!日月星辰,触手可及。
  这时节山风徐来,凉风习习,令人寒意顿生。在碑前留影,信号很微弱,兴奋很强烈,打电话告诉几个最朋友,又在山林监控塔上照相拍照.是呀,这铁塔跟移动的差不多高,一截截超长、厚重的角铁,全是山民用肩膀一根根扛上来的。
  就唱跳呀,就狂放。大喊一阵后,忽然禁声,只恐呼唤声太大,惊扰了嫦娥的宁静。休整,吃了点干粮,自云雾外来,还得回到俗世去。上山业已透支所有气力,如何下山却成问题。成问题也得下山,总不成住在山上,喊个担架抬下去吧。遂咬紧牙关,一瘸一拐,三步一停五步一歇,亦步亦趋,跟着两人。恢复体力的元璋竟也走得轻松。早探知山顶有一种神仙菜叫“天蒜”,蒜类,叶子为椭圆,前沿尖尖,根显葱白,亦蒜亦葱的气味。三人一行跟着田嫂现学现摘,四处寻觅,在方圆十个平方内,摘选了一些肥大的带走。
  到了哨所,我再也迈不动。再又将所有吃货——米泡、酱板鸭勃子、酱板鱼拿出来,与护林员共享。吃完喝足了,山雨再次落下,这���像是没止歇的意思。再难也要下山。元璋拿出雨衣,咱两一人一件。如果说上山腿肚子铅重的话,现在是酸痛被打磨成锋锐的利刃,每时每刻切割着两个膝盖,尤以左边膝盖内弯处为最。许多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,武者被打得一败涂地,被人追杀,但只要还留一口真气,就能躲在某个角落里恢复元气。我现在就只剩那一口真气了。过乱石,过滑湿的泥地,过苔藓厚积的卵石,跨梯桥,下天梯,与元璋均跌了几个跟头,磕了几个头,拜了几次山神,牙咬得吱吱响,眼泪都溢出来。大抵两个钟头,我们终于下山,再复到得太白仙居。左腿差不多没了知觉,上车竟是用手抬起。回到三河村田嫂家到下午三点多,休息了一个钟头,下午四点钟踏上归程。
  晚九点多到石门县城,朋友接喝粥,到十点多,凌晨十二点到家。虽然没领略壶瓶山瀑布,但登上了湖南最高峰,对我们来说,应是没有遗憾了。虽是前所未有的累,但有着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征服感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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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依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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